第146节
屠子肃觉得可能是因为刺激不够,经历过《刀尖》,他现在手里的剧本,都有点不够劲儿,拍是可以拍,但没到非拍不可的地步,没走到这一步,拍了又有什么意思? 屠子肃本质还是有股文青范儿,做导演的,哪个没有文青的一面,如果没有,也不会选择做导演了。 《刀尖》限于类型是商业片,也受限于他的能力,只能做到这一步,虽然票房口碑都不错,对于一部处女作来说,不能再要求更多了,除非是卓然那种变态,第一部作品直接飙到三大去了,而且还真拿了奖。 想起卓然,屠子肃不由觉得有些牙根痒痒,他这个大哥,自己有戏拍还不够,还给他发拍摄片段。 光看拍摄片段就知道,迟念肯定又进化了。 没拍别的,就拍迟念在厨房洗菜。 洗了五分钟菜,也没台词,按理说应该特别无聊。 可屠子肃看的津津有味,一遍不够,他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。 太有戏了。 他都有些嫉妒卓然了,这也让他更不知道接下来该拍什么了。 今晚屠子肃本应该在酩酊喝酒的,他一般不会喝很多,慢饮两杯,找个熟人聊聊天,然后就叫个代驾送他回家睡觉了。 可今晚刘向东来了,然后就跟着刘向东来了仁盛,为的是见宋衍。 目的是重启《如诉》的拍摄。 宋衍退圈一共两个步骤,一是举办一个给粉丝交代的告别演唱会,二是拍完《如诉》。 屠子肃闲着没事干,就跟着过来了。 然后他在宋衍的酒店套房里看见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。 此时本应该待在剧组的迟念正坐在飘窗旁的椅子上,用一只瓷汤匙慢慢吃着什么东西。 看起来还吃得挺香。 是迟念助理给他俩开得门,宋衍此时正在洗澡。 “你怎么回来了?” 屠子肃问道,同时心里暗自纳闷,为了宋衍的演唱会专门翘班回来,换了别的女明星,屠子肃信,可这事儿放在迟念身上,他不信。 而且就算迟念因为感情昏了头,卓然也不会给假。 迟念没应声,慢条斯理地吃着她的馄饨,吃完了混沌,又不疾不徐地拿勺子舀汤喝。 等屠子肃所有耐心快耗尽的时候,才喝完了汤,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,轻描淡写地说道:“我跟卓然吵崩了,我说他是个二流导演。” 一件可以轰动娱乐圈的事,放在迟念嘴里,像是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,不值得一提。 屠子肃起初都以为自己幻听了,他硬是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,打了个哆嗦道:“你说什么?” “我说,我跟卓然闹崩了。” “为什么啊?” “因为他不拿陈罔市当人。” 屠子肃心说,疯了,不是迟念疯了,就是他疯了。 正要问迟念究竟在片场发生了什么事,就看见迟念把一直挂在她左耳边上蓝色口罩摘了下来。 被半边口罩一直遮挡着的左脸让屠子肃看了个明白,整个脸颊都肿了,一看就是被人扇了巴掌,而且力道不轻。 屠子肃瞬间脑补了很多东西,一边想着不可能吧,卓然从来不打女人,一边又想卓然不会被宋衍找人打折腿吧,也许都不用找人,宋衍武力值能打三个卓然。 “你这脸怎么回事?” “拍戏时候弄的啊”迟念看着屠子肃那小心翼翼的表情,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。 察觉到对方视线放在自己左脸上,才好笑道:“你以为卓然打我?” “咳咳――” “拍戏时候让对手戏演员动手打的,用化妆来制造红肿特效我觉得不自然,说台词时候肌肉动作会看着不对劲。” “这么狠?你不怕破相啊。” “肿两天而已,又不是拿刀往脸上划。” “你为戏牺牲还真到位。” “那是。” 屠子肃更纳闷了,迟念都这么敬业了,卓然至于让她滚? 换了他,他得在剧组供着。 有几个女演员能狠下心让别人掴她们的脸啊,而且是肿到第二天都消不了肿的地步。 “所以,屠子肃,你看我都牺牲这么大了,他卓然不拿陈罔市当人,说的过去么?” “你这毛病真得改改,能不能不要说得好像陈罔市是个现实里存在的人一样,瘆人。” 说完又试探着问道:“你心情还好吧?” “好啊,怎么不好,我跟你说,我骂完卓然以后,整个人都舒坦了,太痛快了。” “你,你把卓然骂了一顿?” “对啊,就差摔门了,可当时门开着,影响了我发挥。” 这话把一旁听八卦的刘向东逗乐了,问迟念道:“具体怎么回事?” 迟念想了几秒,似乎在组织语言,慢慢地说道:“卓然想拍的东西,跟我想演的东西,不一致,说得抽象点,我们俩创作理念不一致。” 屠子肃更纳闷了,按卓然之前给他的反馈,迟念跟他在拍摄地相处挺融洽的,怎么开拍没几天就拍摄理念不一致了,那不是有剧本么?虽然拍电影的时候,尤其是文艺片,剧本是很容易被改动的。 于是屠子肃就问迟念道:“讲讲究竟是怎么个不一致,具体点。” “我想演一个处在婚姻陷阱里的女人,但是卓然想让我演一个被侮辱,被损害,被各种外力挤压然后变态掉的妻子,她没有生活,只有悲惨的遭遇,你们能明白我的意思么?” 刘向东和屠子肃对视一眼,然后由屠子肃开口道“大概有点懂了,但是你还是讲讲你跟卓然吵架这件事吧,因为哪件事吵起来的?又都说了点啥。 迟念在讲之前,先叹了口气,无差别攻击了一下国内男导演群体:“我觉得你们这些男导演,没几个懂女人,你们欣赏得了女性的美,可是你们不懂女人这个性别。” 这话一出口,迟念就获得了两双无辜的眼神,屠子肃和徐向东都觉得他们是被卓然连累了,因此遭遇到了迟念的迁怒。 迟念无视了两个人的怨念,给他俩从头讲了讲她在拍摄地的事情。 起初拍摄进展很顺利,一拍完《潜渊》,迟念就带着助理和保镖从外景地杀到了卓然已经选定好的拍摄城市。 当时迟念对《螳》充满了期待,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要去演陈罔市。 《潜渊》注定了是部大投资的商业制作,所以迟念只能按部就班地去演一个比较表层的女主角,她在整个拍摄过程中,时常觉得有点乏味,她控制不住想要深入挖掘女主角的内在性格,又不得不告诫她自己,不需要,这部电影的所有工作人员,除了她以外,没人想这么干,剧本跟剧情设置没有给她留下她想要的空间。 迟念早在拍《刀尖上的舞蹈》时就感受到了那种受限于电影题材而无法尽兴的不满足,因为屠子肃的让步,也受益于《刀尖上的舞蹈》投资小,而且没有制片方的压力,她和屠子肃才能完成一次小小的越狱,让江远音这个人物在商业片容忍的框架内尽量走得更远一点。 而《螳》不同,它压根不在乎什么商业不商业,它是部注定受众有限,不以盈利为主要目的,以女主为中心的文艺片。 迟念在《螳》开拍以前,颇有些天真地以为在这次拍摄中,她之前积累的表演饥饿感会一次性地得到满足。 迟念到的时候其实有点早,整套剧组班子要一个月后才能过来,迟念是提前过来找感觉的,她觉得她需要沉浸在这个落后城市的气味里,这样才能更好地找到扮演陈罔市的感觉。 迟念连酒店都没住,她让助理小韩租了两间间二居室,就在当地的一个破旧小区里面,一间住她跟助理,一间住跟来的司机和保镖。 自打拎包入住,迟念就再也没让小韩管过她的日常生活事物,在这之前,琐事都是小韩帮她打理的。 其实明星都这样,因为他们的时间太值钱了,生活小事全部交给身边的助理,很划算。 就像卓然说过的,《螳》的女主角陈罔市跟迟念完全不同。 所以迟念不但要了解陈罔市的性格,更要熟悉陈罔市的生活。 性格一般由两方面塑造,一方面是天性,另一方面就是生活环境。 所以迟念要提前开始准备,她要在拍摄开始以前,在卓然选定的这座北方平原小城里,寻找到一个横截面。 迟念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,简单洗漱以后会去逛菜市场,学着别人的样子跟老板砍价,砍不下来也要多搭根葱多拿几叶菜,买够四个人吃早中两顿饭的量,就可以回家了,蔬菜品种视当天菜市场低价菜的品种而定。 买完菜,迟念回家,开始做饭。 值得庆幸的是迟念拍过《归园田居》这个综艺,好歹会做基础的饭菜,不至于整出黑暗料理来荼毒剩下的三个人。 用完早饭,大家一起出门,还有一个当地向导,负责带着迟念他们逛街。 刚开始是开着车,只要是小城里所有能走汽车的道路,全部一一走到,迟念对着地图和当地文化局特赠的地方志,听老向导介绍整座城的道路和建筑变迁。 小城不大,只用了两个上午的功夫就走了个遍。 于是弃四轮换两轮,骑着自行车在不同巷道里漫无目的地逛街。 这是上午的安排,逛到11点半,就准时收工回去做中午饭。 吃完午饭后会午休半小时,下午时间迟念会按着事先拟订好的顺序去当地普通人家拜访。 都是些条件一般或者不太好的家庭,约好了去一次给200块,什么事也不需要做,平时该干嘛干嘛,最好当迟念不存在。 然后到下午五六点的时候,迟念跟着这家的主妇去上街,大多数时候是去买菜买日常用品,这种时候顺带还能聊聊天。 买完菜,主妇们往往就松口气,两百块到手了,同时觉得拍电影的人有些神神叨叨,体验生活体验到别人家里来了。 用完晚饭,迟念下楼,跟小区里的大爷大妈在树荫打卫生麻将,用的是本地打法,同时灌了满耳朵的东家常李家短。 打到晚上九点多钟,牌局散了,迟念拎着手机边跟宋衍聊天,边散步,途中会经过本地最热闹的夜市。 迟念在夜市上一般会买点东西,她参照本地最大众女性装扮买便宜衣服和鞋子,并且在第二天勇于穿着前一天买的衣服上街买菜。 事实上来这里的第四天,迟念就已经尝试过穿着睡衣拖鞋蓬着头发去小区外面买啤酒卤菜了。 等卓然带着剧组到的时候,迟念已经混成了半个本地通。 而卓然跟着迟念助理来找迟念的时候,迟念坐在板凳上用搓衣板洗着一大盆衣服,边洗还边津津有味听楼下婆媳吵架。 小客厅里大脑壳电视机开着,正放豫剧,看了屏幕底下的字幕才知道这一出叫《秦雪梅吊孝》。 楼下的婆媳吵架以媳妇要去接孩子回家收场。 迟念把手上的活儿一扔,对着卓然叹道:“家庭主妇真不是人干的,这才一个月,手和脸都粗了。” 卓然打量一下迟念,当的起蓬头垢面四个字,而且完全是十八线县城的年轻主妇穿着,脚上还穿着双劣质塑料制成的黄色夹脚拖鞋,脚趾甲上涂了指甲油,像是故意的,涂得不怎么不匀称。 可也证明了一个道理,人好看了别的都不是问题,迟念就算可劲儿糟蹋自己,脸和身材没变,还是让人觉得这房子搁不下她。 不过迟念做到这地步,对于卓然来说其实已经很满意了,之前挑的两个女主角,没有哪个像迟念这样提前跑过来。 而迟念跟卓然的和谐也就止于开机之前的短短时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