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4节
??管事迎进一位玄袍公子,方脸硬朗,长眉星目,正是洪轩。 ??“表舅?” ??蓝豫知他曾对“阮姑娘”一见钟情,自被“先生”拍晕在澜园侧巷,似乎打消了念头。 ??现下,向阮时意示好的青年才俊接踵而来,莫非……洪轩耐不住寂寞、跃跃欲试? ??洪轩迎面撞见二人,立即停步执礼,容色微露窘态。 ??“阮姑娘,在下……想和你私下聊一聊。” ??此话一出,偏厅等候的徐家父子只当洪轩缠绕不休,慌忙现身,试图劝止。 ??阮时意知晓,洪朗然已极力制止儿子再动异念,且先前洪轩顺道送她去郡主府时,态度磊落。按理说,私聊之事,应与情爱无关。 ??她向徐家父子略一颔首,对蓝豫立微笑:“请蓝大公子先到偏厅小坐,我失陪一阵。” ??洪轩勉力维持淡定,跟随她缓步走向回廊。 ??但搓手的小小举动,已泄露他心底的忐忑。 ??阳光透过亭亭如盖的枝桠,将零零散散的光斑投落在地,形成无数圈圈点点,使得青松翠柏下的廊子更显静谧怡人。 ??两人慢悠悠走了一段路,阮时意在他薄唇几番翕张后,主动相询。 ??“敢问洪大公子,此行所为何事?” ??“有件事……在下,不晓得该如何启齿。” ??洪轩平素坦然自若,此刻眉目间却挂着少有的狼狈与惶恐。 ??阮时意淡然而笑,意欲从他的眼角眉梢寻回孩提时代的影子。 ??事实上,这孩子幼时没少随父探访徐家,与徐晟打打闹闹,关系密切。 ??后来随着年龄增长,兴许日渐明了父亲对“徐太夫人”的情谊,也深知母亲为此恼怒,才逐渐与徐家人疏远。 ??良久,她温声劝诱:“洪大公子遇上难题?或是令尊、令堂有话请你转述?” ??“不,与我爹娘不相干,是关于……徐待诏。” ??阮时意愕然。 ??怎又扯到徐赫?那家伙没事吧? ??“姑娘,我昨儿去了徐大人的宅院。” ??“哦?”阮时意明眸一亮。 ??她想去而不能至的地方,洪轩反而替她去了? ??可她没敢问徐赫近况。 ??洪轩轻咬皓齿:“我其实是……接我爹的,可他赖在徐大人家中不肯离去。” ??阮时意啼笑皆非:“他竟跑到篱溪?你希望我劝他回家?” ??“我、我……我观察了好长一段时间!姑娘,我怀疑,徐待诏就是……探微先生。” ??他自知这话太过荒诞不经,话音刚落,立马面露心虚之意。 ??阮时意檀唇微张,定定注视他半晌,低声问:“洪大公子何出此言?” ??洪轩踌躇须臾,将自己除夕夜遇徐待诏,亲眼目睹他带着皇帝所藏的晴岚图,翻墙入澜园;之后的书画盛会,孙伯延评价所临摹的晴岚图,认为“比当年气韵更高洁深远”,可见宫里那幅,已被笔力神妙者暗地里替换。 ??他固然猜出,阮姑娘尽心竭力搜集晴岚图,定与此事脱不了干系;却又觉她循规蹈矩,不可能有胆量犯欺君犯上的大罪……应是被“徐待诏”所蒙蔽。 ??一开始,他没向别处多想,直到见父亲大剌剌住进“徐待诏”家中,切磋武艺、把酒谈心,相互给对方取绰号,交情好得不像话,简直如从小相伴的哥们! ??他越发觉着不对劲。 ??对应早年游历时曾听说,偶尔有雁族王族保持容貌体魄数十载不变,他合理怀疑,当年消失无踪影的“探微先生”,等发妻老去病故后,更换身份,来追求与徐太夫人面目相似的小姑娘! ??他生怕阮姑娘上当受骗,纠结两日两夜,决意将大胆的揣测数尽告知。 ??阮时意听他凭借微末痕迹猜对了七八成,既无奈亦钦佩。 ??对方没将她与徐太夫人联系在一起,必定因年复一年看着她老去,绝没料到她的经历,比单纯维持容貌倍加离奇。 ??就在洪轩等待她反驳或质疑时,她微微一笑:“世侄啊,你猜得大致没错。” ??洪轩乍听“世侄”的称呼,整个人如被施了定身术般,呆若木鸡。 ??***** ??斜阳映重峦,流云霞彩倾泻于篱溪边的宅院,却未能为徐赫焦灼的面容增添半分暖意。 ??他来回踱步于前院云纹青砖影壁后,平日对外展示的镇定从容,早已崩裂坍塌。 ??洪朗然靠在疏朗竹影下乘凉,悠然啃着鸡爪,时不时抬眸瞄他一眼。 ??“你急什么?你死了三十多年,小阮都没嫁给旁人!现在你活得好好的,她会随随便便答应别人的提亲?” ??徐赫愤然瞪视他:“你还好意思说!一连三天!若她真无此意,为何还不回来!定是你成天窝在我这儿之故!” ??“呵!你何必等她?上门提亲啊!”洪朗然幸灾乐祸,“我特别想看你被亲儿子一脚踹出门外的场景!你明日去不?我端把椅子到对门坐着……” ??徐赫恨不得把黑炭头拎起暴揍一顿。 ??可他打不过。 ??正自憋闷,院门外犬吠声起,徐赫瞬即目露喜意。 ??每日外出打探徐府情况的阿六,总算领着四毛返回。 ??“叔!这、这……是今日出入首辅府的人员名单!我已和街坊邻里核对过,只有一人,谁也叫不上名儿……” ??徐赫接过纸条,上面详细标明每一位公子抵达及离去的时间。 ??前面一批侯府二公子、伯府世子、富商倒算了,蓝家小甜糕、洪家小砚台也凑热闹? ??他越看越火:“洪朗然!你儿子跑去发什么疯!” ??洪朗然一怔:“我可没授意!我……早让他抽身!” ??阿六补充道:“蓝大公子还好,洪大公子好像把魂儿弄丢了。” ??徐赫知阮时意对好友的子孙无意,皱眉继续往下看,奇道:“阿六,‘齐王’从申时进入,何以没记录出府时辰?” ??阿六挠头:“额……齐王殿下一直没出来。有随从对门外大队护卫说,说……殿下要留在首辅府用膳。” ??“用膳?” ??阿六摩挲双手,惴惴之色骤现:“嗯!好像……有人说,齐王殿下对婶婶爱慕已久,又是送马车又是赠银两!进徐府时,双手托着一个明黄色长匣,大家议论说……那是他求来的赐婚圣旨……” ??这下,不光徐赫傻了眼,洪朗然嘴中鸡爪也掉落在地。 ??大犬们一拥而上,兴奋抢夺,不亦乐乎。 ??徐赫攥紧拳头,指甲于掌心掐出血痕。 ??他的天字头号崇拜者!把他的媳妇赐婚给弟弟? ??是可忍孰不可忍! ??“阿六,拿刀来!” ??徐赫如石雕般僵立原地,澄明朗目杀气涌现。 ??阿六一呆,应声而去,使尽浑身解数,从他和洪朗然对练的院落中拖来一柄数十斤重的长刀。 ??徐赫犹自气得发抖,冷冷一瞥:“太大!” ??阿六丢下长刀,气喘吁吁直奔厨房,挑了一把菜刀,又恐不够锋利,草草磨了两下,飞快跑回他跟前,双手奉上。 ??“……要更小的!”徐赫板着俊脸,闷声发话。 ??阿六灵机一动,冲回书房,翻开抽屉,找来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。 ??徐赫蹙眉:“再钝一点!” ??“啊?”阿六迷惘,“您、您到底要干嘛?” ??徐赫一字一顿,如有燃烧怒火。 ??“我、要、刮、胡、子!” ??第86章 ??晓来雨过, 徐府书房所在的院落细细铺了一地栀子花瓣。 ??花香混合莲花纹香炉袅袅升起沉香烟,漫向数排丈许高的书架, 渗入满满当当的新旧书册中,也飘至徐明礼的鼻息。 ??他特意自请休沐, 留守家中,只为驱赶各家各府的提亲者。 ??然而……自从昨夜齐王到访,今日徐府门可罗雀, 竟再无一人登门。 ??徐明礼翻了两本古籍手抄本,正享受难得的愉悦安宁, 不料管事面带惊色,匆匆来报, 门外有位俊秀非凡青年求见。 ??管事素来沉稳,一贯用词精炼, 只说重点,如客人的姓氏身份。 ??此番没来由加上“俊秀非凡”的浮夸形容, 显得尤为诡秘。 ??徐明礼接过拜帖,上好的玉笺上无明确爵位职位,仅标注“凛阳徐氏后人敬拜”, 可谓半点诚意也无。 ??倘若平日,此类莫名其妙的拜帖,定然不可能送至首辅大人手上。 ??但这寥寥八字, 草草落笔, 却铁画银钩, 如削金断玉, 一笔一画如具铮铮之音,令见者生敬,是以畅通无阻传达入内。 ??徐明礼蓦地一惊。 ??这字迹,和他父亲所书达七分相似,且更豪迈洒脱,不容小觑! ??该不会是……? ??原本见母亲在篱溪边住上数日后仓促赶回,半步未再出门,他只道她与“先生”彻底闹翻,免除一桩难言心事。 ??此刻见了这字迹,他凛然搁下书册,按捺焦灼,信步走向府门。 ??先探个究竟,再决定撵出去或请进来。 ??清早长街寂寂,阶前逸立一名身姿昂藏的青年。 ?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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